番外·花令_太阴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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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·花令

  青灰色的天际下,苍烟袅袅,野火点点,祝祷声和安魂声从坟茔一般的白色营帐间传出来,此时正值飞花时节,青梅如豆柳如眉,燕子蝴蝶齐飞,该是玄门世家举办花宴,踏青游园,流觞赋诗的时候,可这一年,各大仙门世家,包括最重仪式斋醮的姑苏蓝氏在内,却无暇顾及这些风雅之事,繁复礼仪了,只因一场席卷修仙界的大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,仙门之中草木皆兵,人人自危,一片肃杀之气,即便是这样风和日暖的时令,亦令人心头染上丝丝寒意。

   

  蓝曦臣在一个残寒未消,浮冰未散的初春清晨抵达河间,若要形容他此时的心境的话-——漠漠轻寒上小楼,晓阴无赖似穷秋,自在飞花轻似梦,无边丝雨细如愁——这四句,足矣。

  寒的是心境,阴的晦暗诡谲的局势,梦的是云梦那段毕生难忘的光景,愁的是前路不知祸福吉凶。

   

  自清河聂氏举起“行天道,诛温狗”的大旗,率先起事,反抗温氏后,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,便回到姑苏蓝氏,正式接任宗主之位,此后又与聂金江三家一起,共同举起反温的旗帜,发出仙门世家反对温氏的第一声巨响,但喊出口号容易,要实行起来,却不免艰难万分,虽然聂明玦将温旭斩于阵前,大大激励了士气,但此后温氏不断派遣精锐往河间去,甚至温若寒还亲自率领修士拿下了射日阵营的几处据点,扳回一局,如今战事陷入胶着,尚有不少家族正在观望,兰陵金氏亦是出人不出力,虽然加入了反温阵营,态度却十分暧昧。

   

  饶是蓝涣素来沉稳镇定,他究竟年岁尚轻,也不免生出些忐忑之心来,他把姑苏蓝氏带上了这条道路,也不知是对是错,再往下走,究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,还是彻头彻尾的毁灭之路呢?开弓没有回头箭,纵然前方雾失楼台,月迷津渡,他既然走上了与那人对抗的路,那便只能一往无前了,他想走一条不同于祖父和父亲,甚至所有蓝氏前代宗主的路,这条路注定充满了荆棘险峻。

   

  不成功,便成仁。

   

  若成了,便能更上一层楼,若败了,他和姑苏蓝氏都会彻底陨落。

   

  蓝涣在云梦落魄躲藏之时,曾与那位收留他的少年并肩坐在爬满枫藤的屋脊上,观星相,赏秋月,屋檐下灯火辉煌,一片喧嚷嘈杂,不时有划拳嬉笑之声传上来,诸般纷杂中。有一个声音却十分清晰可辨:“快下注,赌得越大,赢得越多。”

   

  蓝涣对于赌博一窍不通,听了这句话,却忽然起了一个心思,若继续蛰伏下去,姑苏蓝氏只会越来越往下沉,如今温氏犯了众怒,大乱之时,亦是大争之时,要不要把自己和家族压上去博一把呢?输了,自然是身首异处,但若赢了,那他和家族便可如鲤鱼越过龙门,步入一方新的天地,若是继续隐忍避世,因着叔父的牺牲,姑苏蓝氏自然可以暂时保全,但龟缩不出,日后必定受到各家的蔑视嘲鄙,家族也难有起色,甚至逐步地被边缘,化为海中之沫——可若起头反对温氏,又无疑会被温氏作为出头之鸟当先打击,云梦江氏被灭门的事情他已听说了,既惊又骇,有江家前车之鉴,要他凭借一腔热血,便将家族推到悬崖边去,成为出头之椽,亦值得三思而行。

   

  不过弱冠之年的蓝曦臣惆怅地望着满天的繁星,费尽千般思量,自己个人的前途和家族的兴衰荣辱,此刻都压在他的肩膀上,这般热闹的场景,反令他更感沉重凄凉,远处云梦城中万家灯火,光辉粲然,却没有一盏灯能照亮他回家的路。

   

  与他同坐屋顶的人察觉到了蓝涣的忧悒之情,问道:“公子是为前途忧心?”

   

  蓝涣垂下眼睫,答道:“前途未卜,怎能不忧?”

   

  他极少对人展示自己孱弱的一面,可如今心境特殊,况且他在这个人面前,早已失了所有的风度礼仪,钻入灶台,洗衣服,甚至还无助地哭泣过,短短数日,那道名为“雅正端方”的墙轰然坍塌,索性便也无所顾忌,将自己的忧愁烦闷对身畔之人尽数倾吐。

   

  少年人好看的朱唇轻启,语气轻柔地宽慰他:“公子,《道德经》上说:祸兮,福之所倚;福兮,祸之所伏,孟瑶虽见识短浅,却也知晓,一个人不会一直倒霉下去的,我相信,只要公子熬过眼前的难关,一定会否极泰来,时来运转的,困厄之后,必然会迎来坦途,我已为你打听过了,蓝二公子已经平安到家,温家前几日刚屠灭了莲花坞,起到了杀一儆百的作用,如今玄门世家虽都噤若寒蝉,怕温氏的屠刀落在自家头上,因此不敢稍有违逆,却也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,还有,我听说,聂宗主已经在清河揭竿而起了,还杀死了温氏派去监视不净世的使者,温家为了安抚其他世家,也为了专心对付聂家,应该暂时不会拿下一家开刀了,公子尽可宽心。”

   

  这时候的孟瑶,已经初初显露出过人的城府和睿智,将一切局势摊在蓝曦臣面前,冷静沉着地为他条分缕析,蓝涣不会想到,面前这个瘦骨嶙峋,微贱如泥的少年,正是日后赫赫有名的仙督金光瑶,数年之后,他将会在射日之争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,同时将自己的名字镌刻在仙门史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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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蓝曦臣听孟瑶说自己的胞弟已然平安回家,顾不得许多,蘧蘧然捉住孟瑶的肩膀,急切切地问道:“你说……忘机已经回家了?你是如何知晓的?”

   

  孟瑶轻轻地“嘶”了一声,两弯翠眉凑近了约一字宽,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了蓝曦臣一眼,然后垂下眼睑,弱弱地道:“那个……公子,你手劲儿太大,抓疼我了。”蓝涣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了,连忙松开五指,“抱歉,是……是我唐突了。”

   

  孟瑶揉揉自己单薄的肩膀,说道:“是我今天代替隔壁酒楼的杂役,去莲花坞里送酒的时候探听到的消息,是温家修士亲口所言,应当不假。”

   

  蓝涣先是松了口气,然后又看着面前这个身材瘦弱的少年,内心涌起歉疚之意,孟瑶今早不在了一段时辰,回来的时候还挨了酒楼掌柜的责骂,被扣了工钱,原来是冒险替自己去莲花坞打探消息了。

   

  孟瑶瞧出蓝涣面上的歉然愧疚之意,说道:“公子不必为我担心,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,他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,只是我瞧公子困在这里,与外界不通消息,想必是很烦恼焦急,这才自作主张,公子不要嫌弃我莽撞便好。”

   

  分明是孟瑶为了蓝涣去冒险,在他自己口中,却变成了他有错一般,让蓝涣不知如何是好,心中既有感动,亦有愧怍,感动的是自己落魄至此,孟瑶不过与自己萍水相逢,却无私地施以援手,愧怍的是自己身为姑苏蓝氏的嫡子,一朝落难,才发觉原来自己这般无用,不仅要靠一个十四五岁的柔弱少年庇护,连洗衣这等生活琐事都要他来代劳。

   

  他的这位恩公年岁还不及忘机大,却甚是善解人意,机灵乖觉,虽然身世颇为坎坷,却深谙苦中做乐之道,更难能可贵的是,眼中总是充满着希望与乐观,就像是他年少时候偶然见到一种野花,在百花凋残的时节却坚挺地开放,虽不及牡丹芍药的华贵张扬,却也别有一番风姿,这种花即便是在白日不到,无人光顾之处,亦然十分灿烂绚丽,花朵金灿灿的,像是一轮一轮的小太阳,使人一见,胸中便燃起了新的希望,寒冬中也见盈盈春意。

  或许以花喻一个男子,并不大妥当,但那位恩公带给他的感受便是如此,可怜可爱,柔弱却又坚韧,在逆境中依然常带着笑容,这份乐观之情,将他也感染了,心中颓唐之意亦消解不少,蓝涣生出些自愧之情来,孟瑶较之于他,处境分明霄壤之别,孟瑶茕茕孑立,举目无亲,尚且能够在贫贱中不失乐观之心,甚至还极力帮助自己,而他,如今家人手足俱全,却终日颓丧,不思进取,岂非叫孟瑶看低?

   

  穷且益坚,不坠青云之志,方才是丈夫所为,思及此,蓝曦臣顿时醍醐灌顶,原本思来想去无法做出的选择在这一刻也一锤定音了,他对孟瑶道:“孟贤弟,多谢你的鼓励,既然忘机已经回家了,那我也该回去云深不知处,收拾残局重整旗鼓了。”

   

  方才那一瞬间,他想明白了许多关节,温氏火烧云深不知处,若他作为姑苏蓝氏的继任家主,选择继续隐忍的话,族人必然会轻看了自己,就连忘机也会看不起自己这个兄长,玄门世家苦温氏已久,蓝家不反,别家也会反,自己不该再优柔寡断畏首畏尾下去,置之死地而后生,蓝涣决定搏一把。

   

  “公子能重新振作,实在太好了。”眉弯如柳,眼含秋水的少年郎笑靥如花,看得蓝涣熏熏欲醉。

   

  蓝涣第二日便要启程,这一夜二人坐在灯下话别,孟瑶温言道:“公子穿了这么久的粗麻葛布,实在受苦了,你的家袍和抹额都洗好晒好了……”他垂眼见了蓝涣脚上穿的浅口布鞋,犹豫了一下,还是起身,自斑驳的墙边靠着的旧衣柜中取出一样东西,递送到蓝涣面前:“公子回归故里,还是穿新靴吧,新靴子走新路,讨个好彩头。”

   

  蓝涣一怔,孟瑶手里拿的,是一双纤尘不染的雪白靴子,和自己原来穿的那双材质并不可比,不过是普通的缎面,也没有暗纹,显得朴实无华,却是簇新的,孟瑶见蓝涣怔在那里,腼腆地一笑,说道:“我是……看公子上回鞋底脏了以后,想必是不大愿意再穿了,市面上又没有摊贩是卖白靴子的,于是只好自己为公子做了一双,我家资有限,只能买到这种料子,公子莫要嫌弃我手艺粗陋才好。”

   

  蓝涣接过那双靴子,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,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湖骤然起了丝丝涟漪,孟瑶竟然善解人意至此,他的确不想再穿那双脏了的靴子,即便穿了,心里也会不适,于是便为他做了一双新的,孟瑶如此贴心,蓝涣心绪复杂,问道:“你是什么时候做的?”

   

  孟瑶抿嘴一笑,极为伶俐乖巧地说道:“我是白天算账的时候偷偷做的。”

   

  蓝涣看着面前如花一般的少年,忽然生出一股把他带回去的冲动,这样玉肤花貌,熨帖周到的人,试问谁能不喜爱怜惜?他小时候跟着那人在花楼里听讲书,说书先生讲了一段《艳遇记》,说某书生落难,遇美貌狐仙搭救,并形容此番际遇为“艳遇”,那么他和孟瑶这场偶遇,形容为“艳遇”也无妨,“艳”非艳情之“艳”,而是惊艳之“艳”,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,孟瑶就是他的“柳暗花明”,孟瑶的温柔解意,抚慰了他饱受创伤的心,竟使得他引动了藏私之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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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可下一刻,他又生生地这个念头掐灭了,若是太平光景便罢了,如今,他正遭逢此生未有之变局,这一去危机重重,能否生还尚无定论,若是将孟瑶带回去,只怕日后会牵累他的性命,蓝涣忽然有些恼恨,恼恨自己的无能,以至于想做什么都要被各种外因掣肘。

   

  他想起小时候那人对他说:“你现在被管着,哭瞎了眼睛,喊破了嗓子也没用,等你做了家主,翻身做了主人,自然就可以随心所欲了。”蓝涣心头泛起层层苦涩,他昨日刚得到消息,父亲已经去了,他眼看即将成为姑苏蓝氏新一任的宗主,可是,却依然不可以随心所欲,因为他的光芒还过于微弱,那人邪气凛然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:“孩子,放纵是强者的特权,越强大的人越无所滞碍,一条小虫子还想谈自由?痴虫说梦。”

   

  蓝涣小时候不大懂,这段时间连遭巨变,才真正体会到了此中真意,他沉默半晌,默默地脱下布鞋,把孟瑶为他做的新靴子穿上脚,竟然十分合适,蓝涣抬头,朗然笑道:“多谢。”

   

  孟瑶见蓝涣穿了自己做的靴子,粲然一笑,显然很是高兴,亦说了一声:“谢谢你不嫌弃我。”

  这话倒叫蓝涣有些窝心,自己不过是穿了他做的鞋子,他却反过来要谢自己,霎时间对孟瑶便又生了几分怜惜。

   

  次日清晨,蓝涣与孟瑶在萧条的水边依依惜别,孟瑶道:“泽芜君,愿你这一去,乘长风,破万里浪,披荆斩棘,无往不利。”

   

  蓝涣郑重地道:“如果蓝涣能有幸活着,将来必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。”

   

  孟瑶看着他的脸,神情有些倔强,说道:“我们会再见的,一定会。”

   

  蓝涣颔首道:“是,一定会。”

   

  云深不知处有家训:只可观花,不可折花。蓝涣亦出于种种缘由,当时没有采下这朵他心仪的小花,一念之差,此后百行皆非。

  压在日程规划上好久的番外……终于趁着假期动笔写了……算是和去年清明主题文《素衣》的一个呼应吧,其实《观阴月》和《观花》还有下一篇(可能是两篇?)本来应该是一篇的,但是我的文笔跟不上我的脑洞,一篇太长了可能大家翻着眼睛也累,于是就切了……

  还有关于xl的问题,正常每天都会更新,长时间断更的话会在置顶通知,几天甚至一个月来看一次也行,反正文不会跑(是的坑比海深的我对此无所畏惧),不用特意特关我,因为我有时候会试敏感词,不停地删除发文删除发文,特关的妹子可能会被我烦死的。

  蓝涣站立在辕门之外,见辕门内陆续有掩盖着白布的尸首被抬出来,漫天飘着镇魂的黄色符纸,想来是刚过一场大战,死伤颇为惨重,心中不免起了微微的悲悯,虽说修道之人,原该跳出世情,看透生死,但眼看无数人在这场战争中丢了性命,仍不免心有戚戚,私心里希望战争尽快过去,这些征战在外的子弟,都能归家。

   

  眼前又浮现出那巧笑倩兮的少年模样,蓝涣不由得担忧,不知孟瑶如今怎样了,自上次与他分别,蓝涣在各地中奔波,不知不觉已度过半年光景。

  君子于役,不知其期。不知何时才能再去云梦探望他,好在听说魏公子修了鬼道,一人可抵千军万马,如今莲花坞已经又回到了江家手上,孟瑶在云梦,应当还算安全,想到此处,蓝涣稍稍放心了些。

   

  此番与他同来清河的,还有几位其他世家的修士,在路上偶然碰见了,便提议一道前来拜会赤锋尊,蓝涣知他们有意借自己与聂明玦结交,也不点破,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缨;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吾足,他与自己长辈的想法很是不同,既然身在修仙界,又以家族存在,便免不得要和光同尘,与人方便,与己方便,贤愚之心若是太明了,则人不亲。

   

  蓝涣与几个同行的修士进了辕门,聂家素来不拘小节,守卫的门生见他来了,立即将他们带去见聂明玦,他们到聂氏的主营外,隐隐听见:“前日的那些村民都安置好了,另外还有几位兄弟的遗体没有找到……”

   

  显然是聂明玦正在听手下报告这次战役的伤亡,那汇报的声音十分熟悉,蓝曦臣颇为诧异,这声音他太熟悉了,绝难认错,脚下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,顾不得礼数,径自拨开帘子进去了,那位给聂明玦报告的下属背对着他们,蓝曦臣却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的背影,心脏像是被一支羽箭射中了,生生地跳漏了一拍。

   

  正是江南好风景,落花时间又逢君,是蓝涣此刻内心的写照,虽然这里不是江南,亦非落花时节,但丝毫不影响他的悸动之心,多年养成的涵养和重重顾虑令他并未出声相询,问孟瑶为何会在此。人心叵测,蓝涣虽不害人,却也并非无防人之心,他并不想让闲杂人等知晓自己和他的那段过往,以免为他招来麻烦,他知道,温若寒喜欢捉弄人,尤其喜欢让别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意的东西毁灭,于是他这段时日,便刻意对什么都表现的淡淡的,越是在意,越要表现得云淡风轻,所谓无欲则刚,正在于此,温若寒的可怕之处,不在于他的修为如何高深,而在于他的无所顾忌,除了蓝玉,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,这样无所挂牵的人,才是最可怕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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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聂明玦两道浓眉拧着,一见蓝曦臣过来,当即起身,抬手示意孟瑶先不必说话,孟瑶便转过身子,与蓝涣正好打了个照面,二人目光相触一刹那,然后同时移开了,孟瑶恭敬地退到聂明玦身后,与蓝曦臣同来的几个修士,一见孟瑶的脸,均轻轻地“咦”了一声,孟瑶曾去几处射日阵营的据点投过帖,报上姓名后,均以各种理由被拒收,他当时涉世未深,心思还比较单纯,起先以为是因为天资不够,后来入了聂家的阵营,才知道自己早已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著名笑柄,金宗主的正妻早已派人知会过各家,不得接收孟瑶为门生,堵死了他往仙门的路,只有聂明玦为人刚直,不喜这些妇人手段,并不卖给金夫人这个面子,将她传来的信丢在一边,理也不理,不论是谁,均照收不误,孟瑶辗转过几个世家,有几个修士与孟瑶打过照面,一见他便露出惊诧,夹杂着鄙夷的神色,即便不认得的,听同伴一提点,便也知晓了他是谁,看他的眼神也不免微妙起来。

   

  蓝涣耳力颇佳,自然也听见了背后几人的窃窃私语,假充不知,不动神色地对聂明玦道:“明玦兄,许久不见,风采依旧。”

   

  聂明玦原本冷肃的神色和缓下来,回道:“泽芜君,诸位,请坐。”又对孟瑶道:“去倒几杯茶来。”

   

  孟瑶颔首道:“是。”

   

  他自小对于鄙视和轻贱的目光见得多了,早已练就了笑骂由人的本事,对那几个修士的目光视而不见,轻手轻脚地下去,很快便端了几杯茶上来,虽然征战中生活艰苦,各处据点均是一切从简,托盘上那几个白瓷茶杯却洗得甚是干净,一尘不染,泛着润光。

   

  孟瑶将那几盏茶一盏盏地递给席间的客人,那几位前来拜会的修士虽碍于聂明玦的面子接过了茶盏,却并不去饮用,只不咸不淡地搁在一边,更有甚者,自袖间抽出雪白的丝帕,擦拭自己的手指,面上显出嫌弃的神色,好似方才接过的不是茶盏,而是什么污秽之物,这个细微的动作被蓝涣看在眼中,他心中难得地有些不快,心想,你们趋炎附势,也未必有多干净,顿时有些后悔与他们同行,又想,自己并未主动和孟瑶搭话,孟瑶不会误会自己耻于承认与他认识吧,于是他目光转向孟瑶,只见孟瑶捧着托盘,神色如常,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,来到蓝曦臣面前,恭谨地将最后一盏茶递到他跟前:“泽芜君,请用茶。”

   

  蓝涣道了一声“多谢”,接过了茶盏,其实他并不渴,却仍然揭开杯盖,喝了一口茶,然后抬首,温言道:“茶很好,你选的杯盏也很好看。”他这句话一出,几个不喝茶的修士神色均尴尬起来,原本以为蓝曦臣性情冷淡,微有洁癖,亦不会喝孟瑶递过来的茶,却不想他不仅喝了,还赞了一句。

   

  孟瑶对他微微甜笑了一下,然后又恢复了恭敬的神色,抱着托盘,默默地站回聂明玦身边去了。

   

  聂明玦和蓝曦臣攀谈,其他人想**话,两人却不约而同地不予理睬,那几名修士这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,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,聂明玦虽然粗犷豪迈不拘小节,却也不是无知无觉的呆子,方才的行为,是驳了聂明玦的面子,引得聂明玦不快了,因此也不再自讨无趣,纷纷告辞而去,聂明玦也不挽留,放任他们离去了。

  那些修士走后,营帐中只剩下他们三人,蓝曦臣立即对孟瑶道:“可巧,你竟然到了明玦兄旗下。”他有意在聂明玦面前和孟瑶叙话,只为辗转剖明自己的心迹,他并不怕别人知晓他们有交情,更不嫌弃孟瑶的出身,只是在他私心里觉得,这些事不足为外人道,也不知孟瑶是否明白他的心。

   

  方才他虽然在和聂明玦交谈,却一直心不在焉,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,在云梦,孟瑶曾对自己说过,想进仙门做修士,作出一番成绩,希望金光善能认可他,自己当时自顾不暇,便随口和孟瑶说,清河聂氏不错,聂宗主为人刚正不阿,依他的聪明,一定会得到重用,当时自己之所以这样指点孟瑶,是因为清河聂氏还没有公开反对温氏,不曾想,孟瑶竟然真的投入了聂家麾下,河间是射日之争打得最激烈的地方,每场仗都十分惨烈,待在这里无疑是危险的,随时可能死于温氏的剑下。

   

  但蓝涣无法对于孟瑶的选择说什么,孟瑶作为一个男子,自然有他的抱负,越是大争之世,越易脱颖而出,选择到这里来无可厚非,自己虽然期望孟瑶待在云梦,可与他不过萍水相逢,并无资格干涉他的决定,更没有资格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,因此斟酌再三,收敛了情绪,只说了那么一句话。

   

  孟瑶还未答话,聂明玦便问道:“怎么,你们见过么?”

   

  孟瑶抱着托盘,模样十分乖顺,抿嘴一笑,看着蓝曦臣,说道:“泽芜君,我是见过的。”蓝曦臣并未否认与他的那段交往,甚至还主动提及,令孟瑶十分感动,原本依着蓝涣的身份,不承认,他也不会怨他的,因此方才并未主动搭话,怕的就是像是当初在兰陵一样,弄得贻笑大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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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聂明玦又问他们在哪里见过,蓝曦臣却摇头道:“说出来我就丢脸了,毕生之耻,难以启齿,明玦兄就不要再问了。”那天晚上,丢下云深不知处和叔父忘机离开,是他一生的耻辱,那晚也不知是怎么了,被叔父推走以后,分明还在煎熬,可后来便迷迷糊糊的,等反应过来,自己已经离家老远了,虽说那是权宜之计,但弃家而走,对于他而言,终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污点,能不提,还是不提的好,他很明白,自己像是一面旗帜,而旗帜上是不能有污点的,就算有,也要尽快洗干净,让人忘却是最好。

   

  虽然他不想在别人面前自曝其短,却并不代表他认为那段经历是完全的不堪回首,相反,那段时日,令他难以忘怀。

   

  聂明玦豪爽地笑道:“在我面前还怕什么丢脸?”

   

  孟瑶却颇为贴心地笑道:“泽芜君不愿说,那就不说吧。”

   

  三人聊过一阵,相谈甚欢,尤其是孟瑶和蓝曦臣,云梦分别后又在河间重逢,互相之间均有说不完的话,从交谈中蓝涣得知,孟瑶已经成了聂明玦的亲随,微有诧异,聂明玦的性子他是知道的,脾气甚是暴躁,刚直不阿,最恨谄媚谀词,孟瑶竟不过几个月,就得到他的青眼,他再一想,也不觉得奇怪了,孟瑶性情和顺,善解人意,自己是亲身体会过的,只要他想,可以博得任何人的青睐。

   

  忽然有门生进来禀报,说捉到几个温家的探子,聂明玦便匆匆离开营帐离去,独留下孟瑶和蓝涣。

   

  蓝涣道:“方才我进来未与你招呼,你莫介意,如今各处都有探子,人心难测,因此我不愿陌生人了解我太多,亦不想牵累于你。”

   

  孟瑶道:“泽芜君,我都明白的。”他过去,把案几上那些没有被喝过的茶盏收起来,独独留下给蓝涣的那一杯。

   

  忽听得轰隆隆一声,帐外梭梭作响,这个时节雨多,想是又是要下雨了,孟瑶起身对蓝涣道:“泽芜君,外面下雨了,我去把宗主晾在外面的外衣收进来,先失陪一下了。”

   

  蓝涣转了转手里的茶盏,微有诧异,问道:“平日里……明玦兄的外衣也是你洗濯?”

   

  孟瑶笑道:“不然还有谁呢?营中多是粗豪男子,并无女修,洗衣这等琐事,自然是我们亲力亲为,宗主日理万机,我本来也要洗自己的,也就替他将这些做了。”

   

  说着行了个礼,便也匆匆出去了,过不多久抱着几件清河聂氏的家袍进来,放在案上一件件地叠好,就如同他在云梦为蓝涣做的一样,蓝涣看着孟瑶忙里忙外,眼睫微微颤动,笑道:“你这亲随倒是身兼数职。”

  心底深处却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:“呵,原来他对谁都是这样,你不喜欢他待在这儿,对么?那就想个办法让他离开,你已经是蓝氏宗主了,还有什么做不到的?这里可是温家主力盯着的地方,温若寒迟早会亲自来,他留在这里,你真的放心?”

   

  孟瑶笑道:“非常时期,自然要辛苦一些了,聂宗主待我有知遇之恩,唯有如此,才可报答他一二。”

   

  蓝涣白玉般的手指微不可查地蜷紧了几分,他看着孟瑶的脸,顿了一顿,然后微笑道:“我记得你对我说过,希望能做出一番成绩,获得你父亲的认可,但此一时,彼一时,现在你已在明玦兄麾下受到重用,此望是否依旧?”

   

  孟瑶静默了半晌,答道:“自然依旧……但……不瞒泽芜君说,我也去投过几个仙门世家,但他们都不肯收我,想来……是得了上面的意思,况且,聂宗主对我有知遇之恩,此刻河间又是急需人手,无论如何,我都不能离开。”那个“上面”,他已猜到是谁了,战事胶着,那些世家家家都缺人手,连普通的农家子弟都收,却偏偏不肯收他,无奈之下,他只好到了最危险的河间战场。

   

  蓝涣耳廓微动,听得帐外有靴声橐橐,不动声色,叹了口气,说道:“确实如此,即便你想去,怕是也不好对明玦兄开口,如今你是他的副手,他对你甚是合意,但我相信,依他的磊落心胸,若是你开口提了,他必然会放你,到时我为你写一封推荐信,我想金宗主会给我这个面子的,近来,兰陵金氏正在琅琊广纳贤才,你去那里正合适。”

   

  兰陵金氏在琅琊不过是敷衍以对,死伤的多是附属家族的门生,金氏主力龟缩不出,金光善假借射日之名大肆扩充实力,他已看得明白,让孟瑶暂时去金光善麾下,至少他是金光善的儿子,虽然可能会被父亲冷落,却不至于被苛待,最重要的是,金光善善于自保,待在金家足够安全,这样即便是聂家输了,孟瑶也能跟着金家保全性命,而且,他已听说了在琅琊金子轩和江家小姐的事情……孟瑶可以在短时间内取得聂明玦的信任,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,他想试着投下一粒种子,看看日后能不能有所收获。

   

  孟瑶眼中有些希望,还有些犹豫,聂明玦的声音却传进来:“有何不可?”

   

  帘子被掀开,聂明玦走进来,对蓝曦臣说道:“孟瑶如今是聂家的门生,举荐信应该我来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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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孟瑶站起来,说道:“聂宗主……这种时候,我怎能离开?”

   

  聂明玦抬手,示意他不必再说:“我提拔你并非是为了要你报什么知遇之恩,只要你肯为射日出力,在哪里都是一样。”

   

  孟瑶一下子愣住了,眼中渗出感激之情,屈膝跪倒在聂明玦面前,说道:“多谢聂宗主。”他又对蓝涣道:“也多谢泽芜君。”

   

  蓝曦臣将孟瑶扶起来,笑道:“你瞧,我说过的,明玦兄会尊重你的选择的。”

   

  当时蓝涣满以为一切都会在自己掌握之中,却忽略了,人是世上最难掌控的存在,这一别,又是擦肩而过,咫尺天涯。

   

   

  内容和原著有些不同,仔细看过我文的会发现,很多人设都在原本的框架内有微调。

  又是一年春好处,射日之争已经持续一个春秋有余,双方进入了相持阶段,死伤无数,皆有疲惫之意,攻击的势头都弱了不少,这一年蓝涣没有回过云深不知处,辗转在一个又一个战场,不免也产生了些许倦意。

  他在射日之争中负责稳固后方,四处驰援,温氏在清河无法前进,又在江陵受到江氏的阻截,突出奇兵围困洛阳阵营,洛阳是整个河朔战场的粮草辎重所在,想来是射日阵营内部出了叛徒,将消息传递给了温氏,才引得他们前来攻打,他得了消息,昨夜率领蓝氏门生驰援洛阳,暂解了洛阳之危,一夜鏖战,自是有几分疲惫。

   

  鞋底衣角都沾上了血迹,令蓝涣微微有些恶心,这一年,他杀的人够多了,往往不及细想,剑锋所到之处便伴随着生命的消逝,朔月原本澄澈的剑锋亦带上了几分血色,檀香气也遮不住战场上的血腥气,杀人就是杀人,即使是“正义”也无法使这种行为显得高尚。

   

 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,离叔父和家族对他的期待太远了,他不回去,不仅是因为忙于战事,也是因为,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叔父,恐怕自己不够周全,掩藏不住情绪,令叔父察觉出来。

   

  但即便是不喜欢,为了不让那一晚的事情再发生,也得如此。

   

  邙山脚下,蓝涣在尸体遍地的战场上茫然四顾,蓝氏门生把一具具匍匐在地的尸首翻过来,蓝涣仔细看过一张张面孔,没有他最害怕见到的那一张,顿时松了一口气,自从孟瑶在琅琊失踪以后,又过了小半年,他四处救援,足迹遍及大江南北,从河朔到并州,再到巴陵,江陵,江夏,豫章,最后绕回了河内,从颍川走到洛阳,几乎把整个射日阵营的关隘都走了一遍,往往都是带着希望前去,怀着失落离开。

   

  他每到一处据点和战场,都会打探那个人的消息,孟瑶却像是人间蒸发一样,消失得无影无踪,至今他都觉得十分懊恼,孟瑶不过在琅琊待了两个月,便又失踪了,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,弄巧成拙,上次去琅琊,他本是有意去看看孟瑶的情况,万万没有想到,却出了那样的事。

   

  河间临别前,他本和孟瑶说过,两月之后会去琅琊看望他,孟瑶却不等他去,便做下了那样的错事,是他低估了孟瑶对于出人头地的渴望,又也许孟瑶早已习惯了独自解决问题,而不肯求助于人,和单纯听话,恪守规矩的忘机比起来,这个野花一般的少年,透着丝丝野性,显然难以把握得多,这一点,让蓝涣无可奈何,他现在最担心的,就是在这样兵荒马乱的环境中,孟瑶的安危,自己原本是想报偿他的救命之恩,不曾想,却反而害得他失踪了。

   

  春风拂动,一片淡粉飞到他面前,蓝涣探出两指夹住,指缝间是一朵离了枝头随风而飞的杏花,心内感叹,孟瑶真似是一朵飞花,总是令他抓不住,人生如梦,孟瑶又像是一只飞进他梦里的蝴蝶,真是应了那句“来如春梦几多时?去似朝云无觅处。”来的时候如此梦幻,飘走的时候又似云雾散去,羚羊挂角,无迹可寻,真不知拿他如何办才好。

   

  蓝涣将娇艳的杏花置于手心轻轻抚摸,忽然生出一种奇特的想法,下次如若再寻到他,便拿个纱网像是扑蝴蝶一样将他扑住,不再让他四处乱飞,如此一来,就不用时时牵肠挂肚了,这个念头不过电闪而逝,甚是滑稽可笑,连蓝曦臣自己都自嘲地笑了,心里暗自数落了自己几句:不能护住珍视之人,便怪人家飞舞不定,还要禁锢人家的自由,这哪里是君子所为?蓝涣,你太卑劣了。

   

  他将杏花放进随身的香囊中,又束紧了自己的抹额,以此来提醒自己,不要胡思乱想那些歪念头,他看着碧草间堆积成小山的尸骸,还有山坡上密密如林的石碑,对着一片萧瑟,抽出裂冰,吹奏了一阙镇魂曲,以此安抚亡魂,然后吩咐身边的苏涉:“无论敌我,将这些战死之人的尸首都安葬了吧。”

   

  苏涉昨夜作战甚是奋勇,斩杀敌人甚多,还手刃了温氏的几个客卿,便生出些骄矜傲慢之心,对于蓝氏双璧的不满也愈加形于色了,他心觉蓝涣此行吃力不讨好,便说道:“听说如今有不少据点……都把完好的尸首往江陵那里运送,如此一来又不必费心处理,又有助于战局,岂不两全其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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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蓝涣瞥了苏涉一眼,心想,苏涉的叛逆心越发重了,恐怕是在蓝家呆不长了,玄武洞一役,自己虽体谅他的难处,并未说他什么,苏涉自己却陷入了心魔。

   

  对于下属的刻意挑战,蓝涣却并无什么情绪波动,仍旧意气平和地温言道:“旁人是旁人,我们是我们,苍蝇附骥,捷则捷矣,萝茑依松,高则高矣,人人道好之事,却未见得真好,辱尸之行素来为仙门不容,如今不少人报仇心切,又急功近利,于是陷入了魔障,再等三五年,你再来看,必是另一番是非。”

   

  苏涉却蹙眉道:“温氏过去待我们如此残忍,难道我们还要对他们讲仁义么?”

   

  蓝涣道:“温氏如何对你,你便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们,甚至更为残忍,那与温氏何异?以恶制恶,人只会越来越恶。”

   

  苏涉被蓝涣说得噎住了,应了一声“是”,便讪讪地下去了。

   

  另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自松柏下款款而来,衣衫上也有些血色,正好与苏涉擦肩而过,看了他一眼,对蓝涣道:“怎么了?悯善似乎有些恼怒,你训斥他了?”

   

  来人正是蓝瀚,蓝涣将方才的交谈告知了蓝瀚,复又意味深长地道:“如今局势混乱,有许多人浑水摸鱼,未免日后受人指摘,宁愿如今费力些,也不要随波逐流,图一时之快的好,这些考量,不足为外人道。”

   

  蓝瀚颔首道:“还是你看得长远,如今辛苦些,日后便不会授人以柄,本来叔父他们还很疑虑,如今看来,是他们多虑了,我们姑苏蓝氏,出于种种缘由,已经两代没有出过强势的宗主了,家族中暮气沉沉,包括许多长辈在内,整日穷究学理,执拗于形,就是不能给出解决问题的办法,全靠四叔支撑,但他究竟不是宗主,无法做更多,我打心眼里希望,你能作为一股活水,为家族带来生机。”

   

  蓝瀚对蓝涣说出来的话,不可谓不是发自肺腑的直言,蓝涣对他的这份期许颇为感动,亦直言说道:“如今正是机会所在。”

   

  蓝瀚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亦如此认为。”

   

  蓝涣亦回他一个汤汤春水般的微笑,又问道:“我托你打听的事情,有眉目了么?”

   

  蓝瀚摇摇头,说道:“这几日我秘密地去白马和弘农都打听过,没有那位小公子的消息,你找了这么久,快把我们控制的地方翻遍了,都没有消息,我想,他并不在射日阵营中,可能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,听你所言,那位小公子甚是机灵,且应变之能极强,想来是不会有什么事的,等战争结束后,说不准,他会自己来找你的。”

   

  蓝涣难掩失落之情,叹息道:“你不懂他的执念,我的这位朋友有抱负,也有才华,不会甘心就此泯然众人的,如今是建立功勋的好机会,你我都明白的道理,他又岂会不知?鹓鶵发于南海,而飞于北海,非梧桐不栖,他有鸿飞北海之志,一定会另寻高枝,因此我才在各个战场寻找他。”

   

  孟瑶是个不安于室的人,既然能够为了功劳,杀死了那个修士,那么就一定不会甘心继续回去做个账房先生,对他而言,东山再起最快的方法,就是隐姓埋名,再找一个世家,蓝涣对孟瑶的感觉有些复杂,从聂明玦的叙述中,他已经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有很强的进取心,或者说是野心,也知道他有阴谋诡诈,爱说谎话的一面,却依然忍不住怜惜他,还担心他的安危,走遍了各地打听他的消息。

   

  蓝瀚默了一会儿,迟疑地道:“有些话我知道你也许不愿意听,但……他可能去投奔另一边了,我们在招揽人才,温氏那边,同样也在招揽人才。”

   

  蓝涣怔住了,心里咯噔一下,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,只不过他不愿意那样想,而蓝瀚却直说了出来,这时候耳边那个熟悉空幻的声音又响起来:“你还没吃透他的性子么?他追逐权势,肯定跑到温家那边儿去了,怪谁?要怪就怪你这个枝头,不够高。”

   

  蓝涣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,让自己平静下来,可又吸进满鼻子的血腥气,他有些心烦意乱,对蓝瀚道:“我知道了,你推想的也有道理,算了,等战争结束后,再找吧。”

   

  一场激战后,邙山脚下河水尽赤,不堪洗濯,于是蓝涣独自循着河流往上,踏莎来到上游,想用河水洗干净自己的鞋底和衣角,他有个很严重的毛病,被叔父教导很多次,总是改不了,那就是过分在意自己的肉身和外表,不能容忍自己的身体发肤受到损伤,过度在意,就是一种“执”,忘机没有这个毛病,他却生来如此,蓝曦臣也懂“色相为空”的道理,却无法摆脱这种偏执,他总隐隐觉得,这幅身躯来之不易,应当好好养护,有时候他也会想,也许自己前世奇丑无比,所以今生才如此自爱。

   

  蓝涣来到一处水泽边,水边上有个带着斗笠的渔翁,侧卧在草丛中钓鱼,鱼线深入水中,河水甚是清澈,从河面可以窥见,那鱼钩竟是直的。蓝涣停住脚步,伫立在渔翁背后,静静地看了一会儿,这里十分幽静,唯有和沐的春风吹动他的发丝和衣袂,野草摇曳,梭梭作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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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过了不知多久,蓝涣终于开口,平静地道:“你竟能安静这么久,奇哉妙哉。”

  渔翁手上的鱼线抖了一抖,河面上荡起层层涟漪,他坐起身子,将鱼线收回,鱼钩上咬着一条金色鳞甲的狰狞鱼类,正是传说中的鳌鱼,渔翁将鳌鱼捉在手里晃了晃,说道:“愿者上钩。”然后又将那鳌鱼连带着鱼竿都丢入河中,说道:“去吧去吧。”

   

  渔翁双手撑地站起来,掸了掸身上的草籽,取下斗笠,背过身来,一张俊挺的青年面容灿烂如骄阳,哈哈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,说道:“你怎么知道是我?”

   

  蓝涣依然十分平静,答道:“你身上的麝香气太重了,而且寻常渔翁也不会到邙山来钓鱼……温宗主,所为何来?既然来了,昨晚为何不出手?”

   

  现在实在很奇特,他们所处的阵营正打得你死我活,血流成河,但二人见了面却十分平和,温若寒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,蓝涣并没有很惧怕,因为他知道,惧怕也没有意义,他似乎生来就有些木讷,甚至是冷漠,很少害怕和紧张,温若寒来到这里,必定不是来杀自己的,而他也对付不了温若寒,因此连朔月剑也没有出鞘,他反而还很好奇,温若寒来这里的目的,是来告诉他那天晚上的事情么?想看他信念崩塌的模样?他的信念是崩了,但现在,他已经重新筑起了一道墙。

   

  温若寒笑嘻嘻地道:“那些废物,还不值得我出手,那个蓝绰,是你杀死的吧?小呆子知道吗?”

   

  蓝涣一怔,两道漂亮的眉毛聚拢,冷冷地道:“不是我,他是死在温家剑法之下的。”

   

  温若寒面带疑惑地“嗯?”了一声,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,然后道:“是,的确不是你,是另一个坏小子。”

   

  蓝涣问道:“是谁?”

   

  温若寒歪着头,咧开嘴笑道:“你猜?”笑容十分诡异阴森,还有些恶作剧得逞的兴奋。

   

  蓝涣道:“温旭?”

   

  温若寒讥嘲地“哼哼”笑了两声,摇摇头,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慈爱的笑容,说道:“罢了罢了,你说是他,那就是他吧。”忽然话锋又一转,阴恻恻地说道:“你知道那天晚上是谁带温家破开了禁制,攻入蓝家的么?就是蓝绰。”

   

  蓝涣听了温若寒的话,却并没有过于诧异,反而漠然地道:“你大可以去宣扬,但我是不会承认这个的,华阳君是被温氏杀死的,不容你们污蔑。”

   

  温若寒也不生气,反问道:“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么?”

   

  蓝涣道:“你想让我从小养成的信念崩塌。”

   

  温若寒嗤笑一声,说道:“不,我是在教你,不要太自以为是,觉得你家那些人,多读过几本书,多拴着一根绳子,就有多么了不起,蓝家和其他家族,没有什么本质区别,你们啊,离天道还远得很呢,既然够不着天,还不肯老实做人么?”

   

  蓝涣苦涩地道:“谢谢你的教导了,虽然这令我很难受。”

   

  温若寒定定地看着他,说道:“疼吗?知道疼,就能记住了。”

   

  蓝涣的手在袖子里攥紧了,说道:“你说完了么?”

   

  温若寒低头笑了,说道:“你还真是小呆子教出来,说的话都和他一样,我没有说完,我来主要是告诉你,你看上的那只小兔子,现在被我养了。”

   

  蓝涣的神色终于变了,黑气慢慢浮上脸,问道:“你说谁?”

   

  温若寒道:“就是你四处寻找的那个孟瑶呀,良禽择木而栖,你不能给他的,我能给,那个小东西自然就跟着我了。”

   

  蓝涣的头有些眩晕,脚步几有些不稳,手背上的经络凸起,十分可怖,他说不清自己如今的情绪,是难堪多些,还是愤怒多些,孟瑶投靠了温若寒,竟令他觉得十分耻辱。

   

  温若寒似乎很满意他这幅模样,继续微笑说道:“他的确很可爱,把我伺候得舒服极了,我已经让他做了我的贴身侍从,他在不夜天城待着,你自然是找不到他的,哈哈,若不是你什么也不能给他,那小家伙又怎会跟我?说到底,还是你无能,什么世家第一公子?不过是个花瓶罢了。”

   

  温若寒的话字字如刀,扎在蓝涣的心上,他心头抽痛几下,再也忍受不住,逃也似地飞奔离开,温若寒并没跟着他,只站在河边仰头大笑,引得群鸟簌簌飞起,那笑声一直回荡在蓝涣耳中,如跗骨之蛆,如影随形,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,他疾奔到下游,跳进血河之中,置身于冰冷的河水,令自己冷静下来,同时把脑子里那些不堪的污秽心思驱赶出去。

   

  过了许久,蓝涣才缓缓地走出血河,浑身都浸透了血水,除了那天晚上,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无能。

   

  蓝涣在洛阳大病了一场,滞留了数日,这天他躺在榻上,恹恹地望着窗外的杏花,一片片的花瓣飞进来,落在他的衣襟上,像雪似的堆着,蓝涣将花瓣抖落,心中郁郁,愁苦烦闷,如今孟瑶跟了温若寒,自己应该为之奈何呢?

   

  房门被推开,蓝瀚进来,手里拿着一张精致的彩笺,递送到他蓝涣面前,说道:“这是今早有人送来的,似乎是哪位女修写给你的情词,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,真是叫人无奈。”

   

  蓝涣接过了,彩笺上镶嵌着干花,十分精美,上面是一首情诗:“君住水东我水西,东岸波生西岸风。哀哉中截锦绣段,上襦下裳各一半。”

   

  蓝涣念了一遍,又反复念了几遍“哀哉中截……各一半”,忽然明白了什么,他待蓝瀚离开,自己取来纸刀,裁掉了上面一截,竖过来看,那彩笺中间有一道缝隙,竟然是两张暗合为一张,中间藏着一张透明的蝉翼纱,上面写着:“三月十五,温氏将突击颍川”,背面是一串蓝色的咒文,他只看了一刻,那彩笺和纱便自燃了,这是姑苏蓝氏的自燃咒,见光即会燃烧。

   

  这是一封告密信,这样缜密的心思,会是谁呢?蓝涣眼前忽然又显出孟瑶的脸容,他记得,自己在云梦,教过孟瑶自燃咒……会是他么?

   

  蓝涣还在思索,微风吹动,一片粉红进来,落在蓝涣的鬓边,他轻轻地捻下来,拿在手里一看,又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杏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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