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5章
薛洋背往后一靠，一只脚屈起来踩在椅子上，没好好坐片刻，又显出流氓本色，嗤笑道：“你怕我一头扎进人潮再也不回来？”
金光瑶用关怀的语气道：“自然不是，我是怕你一个人在外头晃悠，遇上歹人，有什么不测。”
薛洋登时一阵恶寒，倒抽了一口凉气，一脸嫌弃地道：“我要是有什么不测，恐怕很多人会放鞭炮庆祝，世间除了一大害。”
金光瑶起身，见薛洋衣服都没穿好，袖子都磨破了，像个乞儿，好似回到了最初，叹息一声，心想，其实薛洋也怪可怜的，他小时候还有自己母亲教导是非对错，人情世故，而薛洋，就像是野外独自长大的小兽，也没有谁好好地教过他，导致他只顺着自己本能活着，像野草一样恣肆疯长。
若要说谁把薛洋教大的，那大约就是天。
可天若有情天亦老，天是最无情的，无情的天，自然教不出有情的薛洋，他的下半生也许都将在苦行中度过，盯着那一点点希望不停劳碌，而无法喘息，只有因，没有果。
小时候金光瑶听母亲说过，地狱中对于那些暴食之人的惩罚，便是让他们饿着肚子对着美食美酒，只能闻着食物的香气，却始终不能碰。
天道对于薛洋的惩罚何尝不是如此呢，也许人间地狱本是一体，人间就是地狱，地狱就是人间。
也许不止是鬼，神也在人间生活，这方天地里有鬼也有神，只是凡人分不清罢了。
金光瑶莫名想起温若寒，传说中，穷奇是堕落的神，如果温若寒真的曾经是神，他倒是想问问他，在神眼中，人是什么样的存在，金光瑶直觉，神肯定不是什么慈爱的存在，堕落的神温若寒杀人就像踩死几只蚂蚁似的，天教大的薛洋亦视人命如草芥，可见天地之不仁，委实不假，和浩瀚无垠的天空比起来，人类之间的恩怨情仇，不过沧海中的浮沫了，太阳一照，就散的无影无踪，所以金光瑶和薛洋一样，从不求神拜佛，天是傲慢的，根本不会听凡人的祈求。
金光瑶替薛洋仔细整理好歪掉的衣领，说道：“大过年的，说什么晦气话呢？你也到了而立之年了，也该稳重一些了，若有什么不测，谁去救道长？”
金光瑶一提晓星尘，薛洋脸上的戏谑就消散了，心里暗暗骂了一声，问道：“什么时候去洞庭？”
金光瑶重新坐回蓝涣身边，微笑道：“不急，过年不是忙活这些的时候，有什么事儿，过完年再说。 ”
旁边的张凤池忍不住笑了两声，金光瑶转过眼道：“师哥，你笑什么？”
张凤池双手一摊，笑道：“我高兴，谢谢你这么体恤我们，愿意让我们把年过了，你不知道，现在我手下人怨声载道的，一般腊月二十八我就放他们回老家过年了。”
金光瑶挑眉，微笑道：“我还是相当人道的，我会给各位兄弟包金叶子的。”
张凤池苦笑道：“不用了，我已经包了。”
金光瑶双手笼在袖子里，甜甜地笑道：“初一记得提醒大家上工哦。”
张凤池歪嘴笑笑，他忽然觉着，金光瑶手下的那个人，之所以会背叛他，可能是因为，实在受不了他这种卯子九的作风。
金光瑶对薛洋道：“成美，你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，想必也累了，去洗过热水澡换件新衣服，瞧你这腰，是比从前瘦了许多，新衣服可能有些大，记得扣腰带，不要嫌麻烦就不扣，会被笑话的。”
他又对宋岚殷勤地道：“宋道长能来，咱们都觉得万分荣幸，不妨在此多住一段时日，大家伙儿一块商量如何帮晓星尘道长把魂魄补好，总比您一个人奔波来得强，咱们来日方长。”他的口气万分热络，丝毫没有把宋岚当成一具凶尸的意思，宋岚会跟着来，在金光瑶的意料之中，薛洋上回在云宫吃了瘪，必定会想法子应对，薛洋肯定会把他带着。
宋岚从怀中取出瓷板，写了一行字，反过来给金光瑶看：“泽芜君为何如此。”
金光瑶微微一怔，宋岚这句话包含了千言万语，既是问蓝涣为何要用薛洋，也是问蓝涣为何要与自己在一块儿，他最怕的就是蓝涣被这样质问。
蓝涣还没说话，金光瑶便抢先开口回答起了宋岚的问题：“宋道长，二哥他不是一个游侠，他有一个家族要支撑，不可能随心所欲的，为什么不让魏婴去，而让成美去，我方才已经解释过了，成美的确是做了很多坏事，但是你把他杀了剐了，晓道长和义城的百姓也回不来，杀死一个恶人不是难事，难得是让恶人改邪归正。或许你认为这很不公，但这个世道，本就是不公的，譬如你生来就有人教你练剑，教你修仙，可是我呢？我自小在青楼长大，根本没有人教过我修仙，后来进了仙门，还是矮人一等，我也觉得很不公平呀，我的出身就是那样，有什么办法？宋道长，我这样的人比谁都希望天下大同，但那真的很难做到，我们能做的，就是尽力做好事，现在洞庭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，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洞庭变成第二个义城么？到底是道义重要，还是百姓的生命重要？宋道长，我知道，我也是个十恶不赦的人，不值得信任，你可以不相信我，但是，如果我们真的对你有恶意，那么完全可以让成美继续控制你，何必还要让你保持神智呢？那是因为我们相信，你不是不讲道理的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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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年金光瑶得知薛洋把义城的人都屠了，真是惊了，好几天没睡着觉，心想薛洋是不是疯了，后来他亲自往义城跑了一趟，和薛洋见了一面，他发现薛洋没疯，蹲在义庄里钻研补魂，金光瑶和他说话，薛洋也不搭理他，完全不关心补魂以外的事儿，外面的活尸来来往往的，还和生前一样，搞得金光瑶简直快抓狂了。
因为薛洋帮过他对付聂明玦，金光瑶也答应了要保薛洋到底，可是薛洋把一个小城的人都弄没了，让他怎么捂着？金光瑶再次感叹，他似乎这辈子就是在不停给人擦***度过的，他也想过薛洋可能干一些坏事儿，但没想到这野孩子会捅出这么大的窟窿，金光瑶当时差点儿气得掐死薛洋，那种感受，大约和蓝曦臣在观音庙得知真相的感受类似。
金光瑶并不怪蓝曦臣在观音庙不信他，他的摊子太烂了，蓝曦臣已经收拾不了了，薛洋对金光瑶而言是个熊孩子，金光瑶对蓝曦臣而言，也许也是个熊孩子，就是熊的方式不一样，没有蓝曦臣的这份面子，他也当不成仙督，是他把蓝曦臣的羽翼弄得脏兮兮的，他借着蓝曦臣的庇护干了不少坏事，包括保下薛洋，这些事积重难返，即便蓝曦臣没有参与进他的那些阴谋里，也不可避免地被反噬了。
虽然金光瑶气死薛洋了，但他实在没有办法，薛洋是他最后的牌，而且还知道他几乎所有的腌臜事情，金光瑶既害怕薛洋把他的事情抖出去，又不甘心丢了这员得力干将，更害怕事情闹大了牵连到自己，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件案子给摁住了，他还违反了不和旁门左道交往的规则，派人和张凤池打了招呼，让他也帮忙按着，无论黑道白道都不许传出风声。
金光瑶当年硬是靠手里的权力和人脉，把这么一件足够举世震惊的案子给摁了下去。
宋岚被金光瑶问住了，金光瑶舌灿莲花，很擅长说服人，张口就能把人绕的昏头转向，他对宋岚玩儿了个小心眼，把自己和蓝曦臣的事情略过不提，又用洞庭百姓去压宋岚，他是挺卑鄙的，但他本就是个卑鄙小人，他来强词夺理，也比蓝曦臣被当场问住好。
果然，金光瑶一串话下来，宋岚默默地收起了瓷板，薛洋在边儿幸灾乐祸地笑了，“好意”提醒宋岚：“宋哥，别和他说话了，他的嘴开过光，能把死猪都给说活了，再让他说下去，我就成了救苦救难的大侠。”说罢还翻了个白眼，做了个几乎要呕吐的表情。
金光瑶把宋岚的问题给混过去，正松了口气，他身边的蓝涣却缓缓地道：“阿瑶，宋道长问的是我，我并不需要你挡在我面前。”
蓝涣双目看向宋岚，目光中尽是坦然，启唇道：“宋道长，虽然我比不上晓道长，却也不是个遮遮掩掩的人，当年的事情，我的确是有意袖手旁观的，因为我不想得罪阿瑶的父亲。”
宋岚原本低下的头抬起来了，他没有想到蓝涣会如此坦率自己内心的想法，而且是一种有悖于其泽世君子之名的晦暗心思，不足为外人道。
连金光瑶也怔住了，在桌子底下扯扯蓝涣的袖子，暗示他不要对旁人吐露太多，蓝涣却抬手道：“阿瑶，我认为人都有私心，这种私心，并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。”
金光瑶便松了手，选择尊重蓝涣的想法。
蓝涣继续对宋岚道：“宋道长，在晓道长眼里众生平等，但在我眼里，并非如此，对我而言，我在意的人比陌生人更重要，我去关心其他人的前提是，保住我珍惜之人，这一点，从未变过，过去是，现在也是，让我去泽芜，首先我身边，必要长满芳草，这才是真实的我。”
“如今仙门遭遇五仙教的挑战，而我，为了保住家族和地位，自然要想方设法地把五仙教按下去，这条路上必然会有许多牺牲，仙门也是，野教也是，而既然有减少牺牲的捷径存在，我为何不选？手段是次要的，结果才是首要。”
“我和你一样，并不喜欢薛洋，但我确实需要他，在仙门的生死存亡和我那些华而不实的名号之间，我选择前者，无他，趋利避害而已。我并不是一个在道德上全无瑕疵的人，坦诚地说，在下对于晓道长和宋道长的宏愿，并不以为然。因为，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们处在相同的境界。家族也许会消失，但人的私欲永远存在，天地万物，皆有阴阳两面，你和晓道长为阳，薛洋和阿瑶为阴，阳气太盛，刺伤人目，阴气太盛，冻伤人骨，阴阳调和，方为大道。”
不知为何，蓝涣说这段话的时候，分明是浅笑着，金光瑶却觉得冷飕飕的，他感觉到，蓝涣的两种人格似乎在慢慢融合。
蓝涣又看向身边的金光瑶，说道：“至于我为什么要和阿瑶在一起，没有为何，顺从本心罢了。”
宋岚沉默一会儿，重新拿出瓷板，写了一行字，反过来：“多谢坦诚。”
薛洋仍旧笑嘻嘻的，对金光瑶做了个鬼脸，金光瑶在桌子下面，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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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洋登时一阵恶寒，倒抽了一口凉气，一脸嫌弃地道：“我要是有什么不测，恐怕很多人会放鞭炮庆祝，世间除了一大害。”
金光瑶起身，见薛洋衣服都没穿好，袖子都磨破了，像个乞儿，好似回到了最初，叹息一声，心想，其实薛洋也怪可怜的，他小时候还有自己母亲教导是非对错，人情世故，而薛洋，就像是野外独自长大的小兽，也没有谁好好地教过他，导致他只顺着自己本能活着，像野草一样恣肆疯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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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天若有情天亦老，天是最无情的，无情的天，自然教不出有情的薛洋，他的下半生也许都将在苦行中度过，盯着那一点点希望不停劳碌，而无法喘息，只有因，没有果。
小时候金光瑶听母亲说过，地狱中对于那些暴食之人的惩罚，便是让他们饿着肚子对着美食美酒，只能闻着食物的香气，却始终不能碰。
天道对于薛洋的惩罚何尝不是如此呢，也许人间地狱本是一体，人间就是地狱，地狱就是人间。
也许不止是鬼，神也在人间生活，这方天地里有鬼也有神，只是凡人分不清罢了。
金光瑶莫名想起温若寒，传说中，穷奇是堕落的神，如果温若寒真的曾经是神，他倒是想问问他，在神眼中，人是什么样的存在，金光瑶直觉，神肯定不是什么慈爱的存在，堕落的神温若寒杀人就像踩死几只蚂蚁似的，天教大的薛洋亦视人命如草芥，可见天地之不仁，委实不假，和浩瀚无垠的天空比起来，人类之间的恩怨情仇，不过沧海中的浮沫了，太阳一照，就散的无影无踪，所以金光瑶和薛洋一样，从不求神拜佛，天是傲慢的，根本不会听凡人的祈求。
金光瑶替薛洋仔细整理好歪掉的衣领，说道：“大过年的，说什么晦气话呢？你也到了而立之年了，也该稳重一些了，若有什么不测，谁去救道长？”
金光瑶一提晓星尘，薛洋脸上的戏谑就消散了，心里暗暗骂了一声，问道：“什么时候去洞庭？”
金光瑶重新坐回蓝涣身边，微笑道：“不急，过年不是忙活这些的时候，有什么事儿，过完年再说。 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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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岚从怀中取出瓷板，写了一行字，反过来给金光瑶看：“泽芜君为何如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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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光瑶并不怪蓝曦臣在观音庙不信他，他的摊子太烂了，蓝曦臣已经收拾不了了，薛洋对金光瑶而言是个熊孩子，金光瑶对蓝曦臣而言，也许也是个熊孩子，就是熊的方式不一样，没有蓝曦臣的这份面子，他也当不成仙督，是他把蓝曦臣的羽翼弄得脏兮兮的，他借着蓝曦臣的庇护干了不少坏事，包括保下薛洋，这些事积重难返，即便蓝曦臣没有参与进他的那些阴谋里，也不可避免地被反噬了。
虽然金光瑶气死薛洋了，但他实在没有办法，薛洋是他最后的牌，而且还知道他几乎所有的腌臜事情，金光瑶既害怕薛洋把他的事情抖出去，又不甘心丢了这员得力干将，更害怕事情闹大了牵连到自己，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件案子给摁住了，他还违反了不和旁门左道交往的规则，派人和张凤池打了招呼，让他也帮忙按着，无论黑道白道都不许传出风声。
金光瑶当年硬是靠手里的权力和人脉，把这么一件足够举世震惊的案子给摁了下去。
宋岚被金光瑶问住了，金光瑶舌灿莲花，很擅长说服人，张口就能把人绕的昏头转向，他对宋岚玩儿了个小心眼，把自己和蓝曦臣的事情略过不提，又用洞庭百姓去压宋岚，他是挺卑鄙的，但他本就是个卑鄙小人，他来强词夺理，也比蓝曦臣被当场问住好。
果然，金光瑶一串话下来，宋岚默默地收起了瓷板，薛洋在边儿幸灾乐祸地笑了，“好意”提醒宋岚：“宋哥，别和他说话了，他的嘴开过光，能把死猪都给说活了，再让他说下去，我就成了救苦救难的大侠。”说罢还翻了个白眼，做了个几乎要呕吐的表情。
金光瑶把宋岚的问题给混过去，正松了口气，他身边的蓝涣却缓缓地道：“阿瑶，宋道长问的是我，我并不需要你挡在我面前。”
蓝涣双目看向宋岚，目光中尽是坦然，启唇道：“宋道长，虽然我比不上晓道长，却也不是个遮遮掩掩的人，当年的事情，我的确是有意袖手旁观的，因为我不想得罪阿瑶的父亲。”
宋岚原本低下的头抬起来了，他没有想到蓝涣会如此坦率自己内心的想法，而且是一种有悖于其泽世君子之名的晦暗心思，不足为外人道。
连金光瑶也怔住了，在桌子底下扯扯蓝涣的袖子，暗示他不要对旁人吐露太多，蓝涣却抬手道：“阿瑶，我认为人都有私心，这种私心，并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。”
金光瑶便松了手，选择尊重蓝涣的想法。
蓝涣继续对宋岚道：“宋道长，在晓道长眼里众生平等，但在我眼里，并非如此，对我而言，我在意的人比陌生人更重要，我去关心其他人的前提是，保住我珍惜之人，这一点，从未变过，过去是，现在也是，让我去泽芜，首先我身边，必要长满芳草，这才是真实的我。”
“如今仙门遭遇五仙教的挑战，而我，为了保住家族和地位，自然要想方设法地把五仙教按下去，这条路上必然会有许多牺牲，仙门也是，野教也是，而既然有减少牺牲的捷径存在，我为何不选？手段是次要的，结果才是首要。”
“我和你一样，并不喜欢薛洋，但我确实需要他，在仙门的生死存亡和我那些华而不实的名号之间，我选择前者，无他，趋利避害而已。我并不是一个在道德上全无瑕疵的人，坦诚地说，在下对于晓道长和宋道长的宏愿，并不以为然。因为，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们处在相同的境界。家族也许会消失，但人的私欲永远存在，天地万物，皆有阴阳两面，你和晓道长为阳，薛洋和阿瑶为阴，阳气太盛，刺伤人目，阴气太盛，冻伤人骨，阴阳调和，方为大道。”
不知为何，蓝涣说这段话的时候，分明是浅笑着，金光瑶却觉得冷飕飕的，他感觉到，蓝涣的两种人格似乎在慢慢融合。
蓝涣又看向身边的金光瑶，说道：“至于我为什么要和阿瑶在一起，没有为何，顺从本心罢了。”
宋岚沉默一会儿，重新拿出瓷板，写了一行字，反过来：“多谢坦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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